狄元迫切地擡頭，乍一看以為是熊跳下來，嚇得坐了起來，仔細看原來是個穿著獸皮的男人，他長著厚厚的大胡子，膚皮黝黑，頭發斑白，壯碩的身體如此原始人，身後背著一把老舊的獵槍，腰間佩著刀，懸著藥袋和鹽袋。

狄元驚訝地問：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？”

獵人說：“這不重要。你走到今天這一步，全是咎於自取，你比你憎恨的師弟還要有天資，又出生在這樣的家庭，你的前途本應是一片大好，但你卻選擇當惡人。”

狄元搖頭，“胡說八道，難道我的喜惡一文不值嗎？我生來就想破壞和毀滅一切，強加給我的身份、使命，都是父親的一廂情願，狼要怎麽變成羊，我生來就是惡人，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任何事情。”

獵人掏出黃銅煙鬥，在鞋底敲打一下，磕出裏面的煙灰，他笑笑，“混成這個樣子，你快樂嗎？”

狄元說：“我為我的人生負責任，至少我無拘無束地活過。”

獵人慢悠悠地裝填煙草，用火柴點燃，看向天空，“你無拘無束地活了，可是別人呢，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、屍骨無存。作為一個禍害，你很自豪嗎？”

“放Ｐ！”狄元感覺受到了莫大侮辱，一拳打過去，獵人變成幻影消散了。

狄元猛然睜開眼，才發現是個夢境，可是很奇怪，為什麽夢裏會出現一個勸善的獵人。

狄元內心的邪惡是純粹的，他從未有過一絲對他人的憐憫，對自己的悔恨，就算找遍潛意識，也找不出一絲善念來。

這時狄元感覺身上很冷，清涼的水滴落在臉上，狄元擡頭一看，正在下雨，欣喜若狂，天不絕我呀！

狄元把破鬥篷撐開去承接雨水，剛剛濡濕就迫不及待地擠水，因為失去了一條手臂，他用牙齒咬著，右手使勁地擰，然後貪婪地去舔那些水滴。

水，生命之源，給他接近枯竭的身體帶來了無限生機，五臟六腑得到滋潤的感覺真是沁人心脾，因為缺水而粘稠阻澀的血液又重獲生機，在體內歡快地奔流。

雨越下越大，狄元跪在地上，仰天承接雨水，熱淚從臉頰淌下，他對著電閃雷鳴的天空說：“老天爺，你不讓我死，證明我是被選中的人！”

一場奇跡般的大雨，讓狄元重燃了生的信念，越是絕境中，信仰的力量越是驚人，就如同那個懷揣一顆蘋果走出沙漠的人。

天亮以後，狄元的燒退去一些，傷口越發潰爛惡臭，肚子倒是沒那麽難受了，發出警報的腸胃無法獲取食物之後，身體便開始消耗肝原和脂肪，省卻了消化功能，反而神情氣爽，頭腦也從未如此清醒過。

一只手的狄元把披風搓成布條，一開始想當繩子，後來發現這點繩子想下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。

他把布條和自己剩下的半根小臂骨做成一個掛鉤，系在腰上，然後扒住山壁上突起的石頭往下爬，用掛鉤掛住樹根。

爬出十米遠，狄元就開始渾身顫抖，已經進退維谷了，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爬。

突然腳下一滑，狄元從陡峭的山壁上滾下去，千鈞一發之際，幸好掛鉤掛住了一棵突起的小樹。

從日升到日落，狄元九死一生，從絕壁上爬了下來，雙腿單手都在哆嗦。

山下有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，狄元跪下來掬起水瘋狂地往嘴裏擼，滋潤幹渴的喉嚨，並摘了些石頭上的青苔來吃。

沾著沙礫的青苔竟如此美味，吃著吃著，狄元一擡頭，看見那個古怪的獵人正在對岸，用水邊的石頭打磨自己的匕首。

獵人擡起頭說：“你的生存欲很頑強，惡人總是軟弱的，他們不願意接受現實，可你是個例外。”

狄元站起來，說：“我不能死，我還有要做的事情。”

“繼續殺人，害人嗎？”

“管你Ｐ事？”

獵人把磨得鋥亮的刀收起鹿皮刀鞘，說：“小老弟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，這句話是有玄機的。為什麽好人成佛要歷經劫難，而壞人成佛，只需要一念，你可曾想過。”

狄元搖頭，“你不要跟我講這種Ｐ話，我手中的屠刀是放不下的。就算我要改邪歸正，這個世界已經不容我了，放下屠刀？你說得倒輕巧，放下以後，我就會被刀斧加身、粉身碎骨！”

獵人笑笑，“你已經知道答案了，難的不是放下屠刀，難的是放下屠刀以後。你有慧根，豁出去放下手中的屠刀，你也可以一念成佛，生死只是一瞬之苦，跳出輪回，才能看到更多。”

狄元踢了一下溪水，水花打散了獵人的幻影，狄元對著空氣說：“我不稀罕！”

他想自己的腦子一定是出問題了，居然大白天看見了幻影。

不過，和眼下的處境相比，這只是小問題。

吃了點東西之後，腸胃又開始躁動，清澈的溪水裏有魚在游動，不大，只有食指粗細。

可是天要黑了，林子裏不知道還有沒有猛獸出沒。

鉆木取火什麽的，別說他現在一只手，兩只手都未必辦到。

狄元在一棵大樹的樹洞裏棲息一宿，黑暗中，自己的一生歷歷在目地回放……

很小很小的時候，他就喜歡虐待昆蟲和小動物，他把一只蛞蝓丟進鹽罐裏，看著它瘋狂掙紮，感慨死亡真是一個美麗的瞬間。

鄰居家的孩子共同養了一只流浪貓，狄元用一塊肉幹把貓騙出來，突然掏出磚頭把流浪貓砸死，小孩們哭得很傷心，狄元卻在笑。

他不理解對一只小貓的同情和喜愛，但是殺死它卻是如此的愉快，而這種快樂是他獨享的，沒有人可以體會。

得知此事的狄公把他狠狠責罰了一頓，用戒尺打狄元的手心，告訴他：“上天有好生之德，以後輕易不要殺生！”

“上天好生？”狄元暗想，那時的他也讀了不少書，心智遠勝過同齡孩子。

“如果上天好生，為什麽要給生物設置死亡這種歸宿，宇宙是永恒的，生命是短暫的，那麽，生命才是最反常的東西！”

隨著年齡增長，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異類，用彬彬有禮、溫文爾雅掩飾自己。

他讀了很多書，經史子集張口就來，大人見這個聰明的孩子出口成章、滿腹經綸，各種稱讚包圍了他，說狄公教養有方，此子日後必成大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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